【中译】月诉夜话 A Tale Told by Moonlight

Hesperus Press Limited, 2006

写在前面

本文于1921年初次出版,创作时间约为1912-1913年 。E.M.福斯特对《月诉夜话》草稿的评价是“引子部分太长,属于技法上的缺陷”。Leonard在终稿的版本中保留了这个“漫长的引子”。(Victoria Glendinning, 2006)

原作:Leonard Woolf

翻译:015

大多数人不喜欢杰索普。有时,他以野蛮的方式说一些惨无人道的话——他称其为 “真理”。“他们不想听,”某次他难得自信地对我说,“这些人为什么不相信呢?他们谎称这些战斗、谋杀和突如其来的死亡比白手套、公共汽车和玫瑰叶更真实——然而,当你提起一些真实的东西,他们就会像女学生一样缩成一团。你明白的,不去想这些事情对他们好。”

大多数人不愿听他的“真理”,也不喜欢他本人。他身材魁梧,体格健壮,肤色黝黑,眉毛乌黑,眉头紧得凑到一起去。他在世界上闯荡过很久了。我喜欢见他,他有许多地方都十分吸引我。他从生活中打捞上来了一些东西;诡异而残酷的东西,令人作呕也使人迷恋的东西。

上次见到他时,我们住在奥尔德顿家里,他是个写小说的。 奥尔德顿夫人并不在。我猜想她每年生完孩子后,就去招聘下人了。其他客人还包括那个每年写完他的诗就要宣扬一番的彭博特,以及史密斯,当评论家的汉斯·史密斯。

那是一个暑气熏蒸的六月。我们吃过晚饭,乘着冰凉的月光,在通向河边的大片田野上漫步而行。 我们躺在岸旁的草地上,看月光在葱茏林木间流泻,水泛银辉,声声向大海落去。太凉快了,太美丽了,太浪漫了。 我们开始沉默而多愁善感了——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。

两个人影沿着河岸踱步而来,年轻男子搂着少女的腰。 二人并未注意到头顶有人,从我们躺着的地方下面走过去了。 男子发出呢喃之声。树荫下,他们停了下来;我们听见了亲吻的声音。

我听见彭博特开始吟诗:

少男少女,若有良缘

赏心乐事,月下花前

相逢潺潺清辉下

散时匆匆异梦中

豆花依偎,黑鸟啁啾

五月

六月

我们放松了下来,开始聊天——除了杰索普。男人们很少一起谈论爱情。那一刻,我们浪漫而多愁善感,讲了自己的初恋故事。我们想起了旧事,带着遗憾,但又怀着对青春和爱的渴望。我们热情洋溢地相信爱情,这汹涌的情感方才正以真实的姿态在月下与我们擦肩而过。

我们就这样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杰索普始终没有开口。我看着他,他一次次眉头紧锁地望着河水远去。终于,我们都沉默了一两分钟。杰索普开始说话了。

“你们说得好像自己都相信似的。这很怪,很不可思议。一对少男少女在月下接吻,你们称其为爱情、诗歌和浪漫。但你们和我一样,都知道这不过是身体的明灭罢了;到了明年这个时候,它就会冷淡了,死去了。”

他不说话了。没有人说话。他用缓慢得接近悲伤的语调继续说道:“我们都已经人到中年了,已经老了,不是吗? 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。 我们记得自己曾经如何在月下接吻,在无光的地方接吻。甘美的吻。 主啊,我不否认这一点——但是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结婚了,一些人还没有。我们已经是中年人了——好吧,想想你们的妻子,想想——”他又停了下来。 我环顾四周,其他人的动作都有些不安。这就是大多数人不喜欢杰索普的地方。他又说话了。

“这都是你们小说家的错。你们创造了一个世界,一个每个人都在不停坠入爱河的世界——但不是这个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,只有身体的明灭。”

“我并不是说世上没有这样的爱。确实有, 我见过它,但很稀有,像完美的马一般稀有,一位阿拉伯人曾经这样告诉过我。 真实是多么奇怪啊;除了那些稀有的东西,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就是真实了。把诸如亲吻、月光和婚姻之类的事抛到脑后吧。试想一下,有一只可怜的无尾猿在这半冷半热的地球上嗡嗡地转来转去。这只怯懦、茫然而无知的小野兽,仅仅是为了生存就付出了一切。 突然,他撞上了另一只悲惨的、赤裸的无尾猿。他所知道的一切立刻从他那小水坑般的头脑,他自己,他那野兽般的躯体,那微不足道的游荡的欲望,那为生存而进行的可悲的斗争,以及整个世界当中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则是某种激情的火焰,由于另一只裸猿的某些东西而升起的火焰。这不是因为她的身体、思想或灵魂,而是因为某种美丽的、神秘的、永恒的东西——是的,他的内里燃烧的,是她身上的激情之火。他在太空当中嗡嗡作响,但他再也不会疲惫,再也不会困惑,再也不会无知了,现在他甚至能在群星中看清楚自己的道路了。

“这就是爱,你们小说家随意挥洒的爱。爱是什么意思?我不明白。这当中的不可思议超出了我的想象。令人困惑的是,爱在动物那里没有,在植物或者矿物那里也没有。 一万个男人中没有一个有这种感觉,两万个女人中没有一个有这种感觉。怎么可能?这不是一种恢弘、坚定、持久不衰的情感吗?然而两万个人中,能够怀有这种情感超过一秒钟的人都没有,这种感受在他们光滑的无意识之上,只泛起了一层微弱的涟漪。

“是啊,我们都恋爱过。我们记得自己曾在月下的吻,那些吻有的由我们给予对方,有的则由对方赠予。这就是肉体,非常苛刻,然而并不挑剔;给它月光和年轻的双唇,它就十分满意。只有不为肉体付出代价的时候,我们才会称之为浪漫和爱情,但我们付出的最多不过是一张五英镑的钞票罢了。

“但那不是爱,不是真实而神秘之物。真实而神秘的东西,也是存在的。我见过。但是那很罕见,我告诉你,天啊,真的很罕见。我已是中年人了。 我见过的人成千上万,遍布世界各地;我也了解他们,把了解他们当作我的事业。很有意思,这是一种像集邮一样的爱好。 我只知道两个真实的爱的事件。

“这两起都与亲吻和月色无关。这当中怎么会有关系呢?当真实之爱来临时,它会以诡异的形式出现奇怪的地点,很反常,很不可理喻,就像大多数实在之物一样。我猜想,从科学的角度来看,这没错——这就是数学家所说的概率法则。

“我要说的是这两个事件中的一起。

“曾经有这么一个人——你可能读过他的书,所以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——虽然他现在已经死了。我还是叫他莱诺斯吧。我们一起打过橄榄球,也编过文集。他瘦弱无力,容易紧张,面色苍白,双手修长而毫无血色。他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,因为他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自鸣得意的家伙。我很了解他。我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,在那种紧张和害羞之下,存在着一种力量。我对他很感兴趣,尽管我无法说他到底有没有过表现出那种力量的时候。

“我去了东方,他留在家里写小说。我读了他写的,非常浪漫,都是男男女女、情情爱爱的随大流的东西。但他写得很妙,尤其是心理方面——是这么说的吧。 他很成功,赚到了钱。

“我那时候大约三个月收到一次他的信,所以他来东方旅游的时候,我安排他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。我当时正好在科伦坡的一条客运航线上。某天,我在一艘英国皇家轮船的甲板上发现了他。他和我上次在牛津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,只是头上多了顶大太阳帽,鼻子上多了一副蓝色眼镜。我把他带回平房,在宽阔的阳台上与他聊天。我发现他的内心一点没变。岁月没有触动他一丝一毫,他根本就没有普通意义上的生活。他一直无动于衷—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他从害羞和紧张当中把自己解脱出来,从被人欺负的回忆和恐惧中走了出来,但他只是看着其他人生活。他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,知道生活和小说中的行为举止,但他不知道别人的真实感受。我想,除了恐惧和害羞,他自己从来没有别的感觉: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一个男人,当然,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一个女人。

“他想看看生活,了解生活,感受生活。为此,他漫游了七千英里。他很想开始,想看看生活的方方面面,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。我们眺望棕榈树和远处的红色公路,以及公路上川流不息的棕色皮肤的男男女女的时候,他这样告诉我。

“我开始向他展示东方的生活。我带他去俱乐部,边打网球边谈天说地的俱乐部,边打桥牌边七嘴八舌的俱乐部,坐在长椅上讲八卦的俱乐部。我把他介绍给了几十个请他喝酒的男人,几十个问他是否喜欢科伦坡的女人。他和这些人完全不合拍。他对那些男人说 ‘不用了,谢谢’,对那些女人说 ‘是啊,我很喜欢’。他害羞了,感觉不自在。他与这些肥头大耳的商人、挑三拣四的公务员,以及他们喋喋不休的妻女格格不入。

“晚上,我们坐在阳台上聊天。我们谈人生,谈他的小说,谈浪漫,甚至谈爱情。我喜欢他,你知道,他有很多让我感兴趣的地方,他身上藏着什么从未表露出来的东西。但他对人生的理解有偏差,他根本无法面对别人和他的生活。他眼中的人生是小说家的人生——奥尔德顿,恕我直言,这行不通。

“我想那天晚上我是被魔鬼附身了。莱诺斯谈了很多关于人生的事,最终我想: ‘天啊,我要让他看看他从未见过的世界。’我让仆人去叫了两辆人力车。

“我们沿着尘土飞扬的道路,驶过湖边,进入了本地的一个街区。所有东方的气味都在狭窄的街道上升腾起来,弥漫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。我看着莱诺斯在月光下的脸,他不停地露出惊恐的神情。我后悔得差点掉头就走。即使是现在,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后悔没有带他回去。总而言之,我并没有。最后,我们在一幢看起来十分低矮的房子前停下了车,这幢房子离马路有一些远。

“那里有一扇当地风格的木门,十分诡异,分成两半; 上半部分是开着的,透过它能够看到一间空荡荡的白色房间,墙上固定着一盏灯,照亮了整个房间。我们走了进去,我把门的上半和下半都在我们身后关上了。 房间的另一端,有两级台阶,通向另一个房间。 突然,从那里传来赤脚在地上奔跑的声音和嬉笑的声音。十到十二个女孩,其中一些一丝不挂;还有的半裸,穿着鲜红色或亮橙色的衣服,从台阶上冲到我们面前。 我们被她们围住了,搂在怀里,被带进了隔壁的房间。 我们躺在沙发上,房间里除了几座沙发和一架旧钢琴之外,什么也没有。

“她们是在那里认识我的——你可以想象那是个什么地方,我经常去。和别的事情无关,我对那地方很感兴趣。那些女孩都是泰米尔人或者僧伽罗人,总是让我想起《一千零一夜》。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,里面空无一物;然后,突然传来一阵笑声,苍白的、黄皮肤的少女,裸着身子,色彩繁多的衣服,洁白的牙齿,都突然在房间尽头的门口出现了。我被她们迷住了。我常常坐在那里,用那些女孩的语言和她们聊上几个小时。她们一般听不懂英语。女孩们经常给我讲自己的事情,讲一些奇怪的、悲伤的故事。她们几乎都来自乡村,来自稻田和椰树林里的土著小村庄;她们是在我们和我们的文明所带来的污秽和臭味之中,莫名其妙漂流到这个小屋里来的。

“可怜的莱诺斯,他一开始十分手足无措,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,也不知道该看哪里。他结结巴巴地说着“是”或 “不是”,而女孩则像鹦鹉一样,重复着这些零碎的英语。她们很快就亲腻了他,跑到我身边来,和我倾诉她们的烦恼,向我请教事情。然而,有一个女孩没有。

“她叫天知女(Celestinahami),美貌惊人。她的皮肤是极度苍白的淡金色,仿佛有流光一般,这在本地女人当中是非常少见的。她的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美丽。她的眼睛……上帝啊,那双眼睛深邃而忧郁,仿佛能够知道、理解并感受世上的一切。她从不穿任何有颜色的衣服,只有一块白布悬在腰间,另一头挂在左肩上。她缓慢而深沉,神秘而沉默,但又十分纯洁。

“她趴在沙发上,双手托着下巴,抬头看着莱诺斯的脸,对他露出微笑。她身上的白布已经滑落,胸部裸露在外。她是僧伽罗人,一个农民的女儿。她从山上的一个小村庄来。她本应在嫩绿的稻田里除草,或者在棕榈树下的小院子里舂米;但她却躺在肮脏的沙发上,用轻柔而断断续续的英语问莱诺斯要不要喝酒。

“他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。 ‘杰索普,我看到了她的可怜之处。’他后来对我说,‘一种悲哀。’他褪去了羞涩,开始用他温文尔雅的声音和她说话;她一个字也听不懂,但抬着头,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他,对他微笑。他甚至摸了摸她垫在胳膊底下的手。她还是笑着,说着十分不流畅的英语。他看着她的双眼,那双眼睛什么都不懂,但仿佛能看穿一切。他终于明白了;那是感受的力量,极其罕见,那是火焰、激情和爱。那是一种真正存在的东西。

“我告诉你,那便是真实之物。他日复一日地待在我的平房里,夜复一夜地回到那个肮脏不堪、臭气熏天的小屋,不是因为身体,也不是因为亲吻与月光。当然,他想要她,想要她的身体和灵魂。但他也想要别的东西,想要同等的激情,同等的在他深处强烈而动人的东西。对他来说,她就是美、伟大和纯真的化身,是她外在的美丽,他从她的眼睛深处读到的一切。她可能是……为什么不是呢?她可能是所有的一切,甚至更多;她没有理由不是,甚至不应该不是。但这是不可能的。她是科伦坡青楼里的一个妓女,一只有着金色皮肤的,柔弱的小动物。她的眼睛深处什么也没有。产生这一切的是概率法则,你懂的。

“这是悲剧,但奇妙得可笑。他有时看到的是事物的本来面目,是赤裸的真相,无望的绝望。他又对生活如此无知,好奇地摸索着一切小事。这一切太重了而他无法承受。他想用一把左轮手枪朝自己开枪,这把枪是他出海前在陆海军商店买的。但他开不了,因为他连装填子弹的方式都忘记了。

“没错,我撞见他坐在他房间的桌子旁摸索着那东西。那是一种过时的老式手枪,枪膛上有一块钢片,可以扣住枪膛,防止子弹掉出来。他还不知道怎么把它扣回去,才能把子弹装进去。那个卖枪的救了他的命,没有卖给他一把自动手枪。

“我很严肃地跟他谈了一通, 用他自己写的小说里的话讲给他听。 他写的东西很浪漫,很荒唐,很不真实,但至少宣扬了一些道理,那就是:人应该先面对事实,然后才能极尽所能地生活。 我把这句话引用给他听。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个女孩是什么。她和他热烈的幻想中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,她是一个可爱、简单、柔软的小动物,就像趴在我脚边的一只小狗。只要一天不在她身旁,她就会挨饿。‘事实就是这样,’我告诉他,‘你爱上她也是事实,你爱上了不存在于那双伟大的眼睛当中的东西。这很危险,非常危险,这种情况之所以很罕见,是因为这种幻想太真实了。但你用那玩意给自己来一枪可没什么好处。你必须登上铁行的下一艘船,必须。 不这样做的话,为什么要像你写的一样生活呢?为什么要为那样的生活承担风险呢?’

“他问我这是什么意思。

“‘风险?’我说, ‘我知道这些风险是什么,如果你接受了,赔率会很糟。 但事实就在这里。 带上这个女孩,看看你能和她一起度过怎样的生活。 你可以花十五卢比把她从那个地方买下来。’

“我觉得我做错了。 我应该把他铐起来,隔天就把他送走。但我不知道,真的,我不知道。

“无论如何,他还是冒了这个险。 我们花二十卢比赎了她的身。 我在海边给他俩买了一栋周围环绕着棕榈树的小房子。大海就在阳台下沉睡着,嗡嗡作响。 这是东方的田园诗。 他要永远和她住在那里了,他可以在阳台上写小说。

“上帝啊,一开始他很高兴。 我以前经常去那里,和他们呆在一起。 他教她英语,她教他僧伽罗语。 他开始写一本关于东方的小说。我想,这会是一本好书,充满坚强和不幸,阳光和现实——如果他已经写完了的话。 事实并非如此,他发觉了真相。某天晚上,我在科伦坡平房告诉他那些痛苦而令人不快的真相。然而,残酷的地方在于,他仍然拥有那种罕见的感受能力,他仍在觉察什么。 这就是真实之物。你看,我不是说过吗?真实是一个庞然大物,不可撼动,也不会消失。我仍然相信这一点。他恋爱了,但他现在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了。 他无法与她说话,她也无法与他说话,她无法理解他。 他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有文化的聪明而神经质的年轻男人,而她——她是一只又傻又漂亮的动物。

“我目睹了这一切,我已经预言了这一切,但我时常因为没有阻止他们而辱骂自己。 他爱她,但她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。 我想,人们会说她让他心烦意乱。 这句话用来描述他们恰如其分。但最残酷的是,她已经爱上了他,像动物一样爱他,就像狗爱她的主人一样。”杰索普停了下来。 我们等着他继续说下去,但他没有。 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簌簌地响,从我们脚下流过的是温声嗫嚅的河水。 我听见树林里有夜莺的歌唱声。 “那么,然后呢?” 奥尔德顿不耐烦地问道。

“然后?这夜莺真烦人!” 杰索普说, “我真希望我从一开始就把这个故事扼杀在了摇篮里。 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,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对它有什么感受,已经忘记了当时的事有一部分责任要怪在我头上。 还有另一种爱; 它不是身体,也不是火焰,而是狗和女人的爱,至少是那些愚钝的东方大眼睛女人的爱。 这是奴隶的爱,病人的爱,对主人的爱,对他的踢打和爱抚,对他的亲吻和殴打的爱。 天知女对莱诺斯逐渐产生的是这种爱,他不想要。我想,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他心烦意乱。

“她常常像狗一样跟着他在平房里走来走去。 他想和她谈论他的小说,她只会舂米和做饭。 他被搞得很恼火,人性在这时变得残酷起来。 他在那双不疾不徐的、神秘的眼睛后面看到了他所爱上的东西,但他爱上的东西并不存在。 他因此开始发疯了。而她——她当然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。 她看到他不高兴,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。 她像个孩子一样推理,觉得这是因为她不像以前在科伦坡看到的白人女性。 于是,她去买了束腰、白色棉袜和鞋子,然后把自己挤进了这些衣服。但束腰、鞋子和袜子并没有让她高兴起来。

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 最后,我劝莱诺斯离开。他本来要继续他的旅行,但他又要回来了——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我和天知女。与此同时,她的生活得到了很好的保障。契约已经签了:房子、椰子树和海边的小院都将属于她,一笔多么慷慨的安置费,也就是律师们所说的 ‘生前捐赠’。是无效的呢?还是可以撤销的那种?他之所以这么做,是从不道德的角度出发的。上帝啊,我差点忘了法律,但我相信法律所认为的那种只属于未来的审议才是不道德的。 多明智,多公正,不是吗?过去不可能是不道德的;过去已经过去了,已经一笔勾销了——但未来呢?是的,只有未来才是最重要的。

“于是,在肮脏的布尔格律师的帮助之下,莱诺斯用一份礼物、一张契约和一张铁行轮船公司的船票,由托马斯·库克父子公司签发,将载他去亚丁。 我上船为他送行,握着他的手,鼓励他: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“我再也没有见过莱诺斯,但我见过天知女一次。 摩尔达维亚号驶往亚丁两天后,有一场审讯。在法庭后面那个脏兮兮、沾满泥浆的房间里,她躺在栈桥的一块脏木板上。 是的,我认出了她:天知女——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。 她穿着粉色裙子、白袜子和白色鞋子躺在那里。有人发现她漂浮在海里,穿着粉色裙子和白袜白鞋,在拍打着小屋下方的考文特花园的海水里一上一下。”

杰索普停了下来。 一两分钟没有人说话。然后,汉斯·史密斯伸了个懒腰,打了个哈欠,站了起来。

“战斗、谋杀和感伤,”他说。 “你和其他人一样坏,杰索普。 我想听听你的另一个真实之爱的例子——但太晚了,我要睡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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